清明至，关于人生最后一程的话题，又开始频现各地报端。
走完这一程，需要花费几何？这是各地媒体都在探讨的话题，记者由此开始了采访，为了让采访更具体，我们假设了一位虚拟的主人翁“石大头”，他去世后，将卷入一个鲜为人知的利益链条。这条利益链层层相迭，起于医院护工，终于墓地陵园。
经历了丧葬的所有环节，“石大头”办理了一场相对体面的葬礼，他的最后一程，从医院经丧葬公司到殡仪馆，在公墓有了一块有墓碑的安息地，最终的消费清单，花费约为60000元左右，和全国水平相比，不算太高，但也不低。
第一站医院
石大头闭眼的那一刻起，隐秘的利益链条第一环就开始运转。
▲死亡信息“300-4000元”
医院护工老刘从业已有11年，起早贪黑看护病人的2000余元月收入并不足以支撑两个孩子的学费和家庭开销。
提供尸体信息，是老刘和其他护工共同的秘密和生财之道。病人垂危或死亡之时，若老刘叫来的丧葬公司能顺利接下这笔生意，他就能从中获得好处费。
老刘告诉记者，上线的“丧葬一条龙”基本全是私人运作，贵阳每一所医院周边都有十几家这样的公司，数量呈逐年增多的趋势。
从十几年前的几十块钱到现在的千元以上，医院护工为黑殡葬报信所获取的费用逐年大幅上涨。“利润高，不要看我们护工卖死人信息得个千把块钱，其实还不到他们（丧葬一条龙）赚的十分之一。”老刘说。
记者在医院随机采访了5位护工，每个护工兜里都用手帕包着厚厚一沓殡葬公司名片，每提供一条死亡信息他们可以获利300元至4000元不等。
护工们获利的多少与“丧葬一条龙”从该单生意赚取的费用成正比，正常情况下，护工能获取总利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在利益的驱使下，经验老道的护工尽可能接手重病及老年患者的看护工作，若其死亡，便可贩卖死亡信息。
记者以新到医院的护工为名，拨打丧葬公司的电话，对方允诺，若能“谈妥一笔生意”就可按百分之十的总利给提成：“最关键的是要靠速度，有时候不用等到人死，感觉快要不行的时候就给我们电话，现在我们行业内都约定好先到的就先得。”
▲“丧葬一条龙”“4000-80000元”
老刘说，平日里，各家“丧葬一条龙”都将自己改装的救护车停放在医院附近或医院停车场，以便快速运走死者，避免同行起争端。老罗回忆，在医院刚有人去世后，闻风而来的抢生意的“丧葬一条龙”挤满医院过道，还时常为了争夺一单丧葬生意而互相辱骂甚至大打出手。更有甚者，病人还在抢救中，门外就聚集了一帮拿着香蜡纸烛的竞争者。
说到这里，老刘嘿嘿一笑：“就像秃鹫在等目标断气。”
同样，在护工中，贩卖死人信息同样存在竞争。老刘说，现在护工越来越多，重病的人一进医院就被眼尖的护工抢光了。3月份，老刘一个死亡信息也没卖出去。
另一名年轻护工小魏则抱怨称，病重病危病人全被资深护工“包干了”。
“看人报价”是“一条龙”服务的行业潜规则。
记者从小魏手中拿到三家“丧葬一条龙”的电话，用本地口音播过去，称自己是来自农村的病患家属，得到的“一条龙”报价为4000元；用普通话称自己是来自北京的生意人，得到的“一条龙”报价却是80000元。
文昌北路一家经营三十余年的“丧葬一条龙”的老板称，根据业内行情，低于4000的包干价，只包灵堂不包吃喝和骨灰盒，家属还需承担遗体接运火化等基本丧葬服务及道士先生“开路”的费用。
第二站殡仪馆
在医院经历了丧葬公司之间的混战之后，石大头到达殡仪馆。
▲基本殡葬服务=1010元
根据南明区一家殡仪馆公示的价目表，一共67种收费项目。
用中档灵车将石大头接至殡仪馆，15公里内花220元；正常抬尸60元；普通消毒费10元；遗体停放40元；中端平板炉火化680元。
总计：1010元。
▲延伸殡葬服务=15000元
政府严控基本殡葬服务的价格，利润空间还不算大。由此，寿衣骨灰盒花圈等延伸殡葬服务项目，成为利益链条上最烫手的一环。
神秘的寿衣=880元
老唐做寿衣生意已经有近三十年。他说，贵阳市场销路最大的五件套寿衣，价格都在160元左右，“真丝寿衣都是家属订做的，很少有殡仪馆进货”。殡仪馆内标价为75元且产地不详“神秘”的单套棉质寿衣，老唐说，批发价为30元。
在文昌路一家“丧葬一条龙”服务用品店内，批发价为160元的寿衣，卖价为580元。
和寿衣相比，寿鞋寿被等小件丧葬用品的价格，更是虚高。文昌路另一家店内，女式寿鞋卖价为40元，而生产厂家河南偃师彩虹制鞋厂的资料则显示，批发价仅为7元。
寿衣、鞋子，枕套，被盖等全部配齐后，殡仪馆的卖价一般为五百至六百元。而按老唐的算法，批发价不会超过200元。
老唐说，他给市内一家正规殡仪馆送过批发价为200元的全套寿衣，殡仪馆内的卖价为1000元。
在南明区家一殡仪馆，成套的寿衣价格分四档，最低880元，最高1880元。
疯狂的骨灰盒 3000元
在贵阳市各大殡仪馆内，市场需求量大的木制骨灰盒，千元以下几乎绝迹。
南明区一家殡仪馆内的骨灰盒，多产自江西和浙江两地。寥寥几款千元以下的骨灰盒多为陶瓷制品，来自江西景德镇的厂家称陶瓷骨灰盒出厂价仅为百余元。
“千元以下，殡仪馆嫌利润低，都不愿意卖了。”陈杰（化名）是主营木制骨灰盒的江西上饶国人公司的二级代理商，主攻贵阳市场。
国人公司的一款福寿盒，在殡仪馆内标价为6480元。而按陈杰的说法，即便是最高端的檀木材质，这款骨灰盒批发价也不会超过2600元。另一款标价为1760元的归根盒，陈杰称，同款批发价为800元，成本价更低。
在“死者为大”的孝道文化中，很少有家属会对骨灰盒价格提出异议。不打折不议价，“别无分店”殡仪馆自立的条款又推高了骨灰盒价格，三千以内都属中低端。
“我们卖的价格，都是殡仪馆的零头。”一家黑殡葬的老板抱怨，贵阳市一家大型殡仪馆内售价1980元的骨灰盒，自己只卖980元。
身价翻番的花圈 1040元
小黄做丧葬用品生意已经有八年，和各家殡仪馆都打过交道。
小黄的QQ空间相册里，还保留着2008年为景云山制作的一批花圈。花圈样本由景云山设计，成品批发价为25元，在殡仪馆内卖价为100元。他将这个事例和相册里的照片一起，作为行业盈利的典范，向新入行者宣传——“冷门，但钱有得赚。”
小黄介绍，做丧葬用品生意，最赚钱的也是花圈和季节性用品，如清明吊。他自称是贵阳第一个做布花圈的人，曾在后巢租有库房，自制成品加价卖出。在他花圈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共聘用了6名工人为他制作花圈，“一天能生产一百来个，主销殡仪馆。”
“一米五的花圈，成品批发价不会高于20元。”小黄说。
2008年下半年，小黄的花圈曾销往殡仪馆。因为殡仪馆老是压价，半年后，小黄断了那边的货源。如今，这家殡仪馆，成本20元的一米五花圈，卖价为80元；成本不超过30元的一米八花圈，卖价为120元。
现在，以批发成品起步的小黄在南厂路租了一间门面，转为批发花圈材料，店面以一个复印店的名字为招牌。景云山殡仪馆为压缩成本，雇佣一批下岗工人，直接批发材料，在馆内自制花圈，一米五的花圈卖价依然为80元。
石大头的灵堂内，以10个小花圈和2个大花圈计算，这笔费用就是1040元。
道士先生的酬劳 1680元
传统丧葬用品之外，小黄的店里还为道士先生印制“开路”所用的各种喷绘。“一个月能买几千张”，小黄对自己的独家生意很满意。
根据贵阳市的风俗习惯，有些家属为尊重死者，会请来道士先生为其“开路”。“开路”即引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其分为“开大路”和“开小路”两种，前者由四名道士先生组成，后者则由一名道士先生操办。
“开大路”，各家“一条龙”对家属开出的价格从1680元至1880元不等，“开小路”的价格则多为680元。
根据一名姓向的道士先生介绍，“开大路的行情，道士先生到手七百八块钱，开小路则少于380块钱做不下来。”
向姓道士手下还有五六名同行，大家结伴行事。小黄则透露，如果是单独行动的道士，“老板能给100元，他就高兴得不得了哦。”
一旦和护工及道士先生都接上头，原来只做丧葬用品零售的商家，就开始转战“一条龙”市场。按照小黄的推算，贵阳市内和他打过交道的“丧葬一条龙”不少于200家。
正规殡仪馆内不能提供“开路”的服务，转为更为文明的送葬乐队。
殡仪馆提供的丧葬套餐里，标价为5万元的中端套餐里，乐队摄制一项占1万元。
神秘的餐饮套餐8400元
虽然殡仪馆的项目多是明码标价，但在实际运作当中也有较为“特殊”的。
在南明区的该殡仪馆推出了“葬礼策划”的服务，套餐价共六个档位，中低端为一万至三万，高端包干价则为五万至十万。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介绍，推出套餐“是为家属省心省力，能减去家属每使用一样东西都要签字的麻烦。”
这份名为“葬礼策划”的单子上，不同的价位下面，又分别注明了各种开支。但是，除了麻将机标明台数以外，这些开支都比较笼统，如鲜花、桌椅等，都只标明价格而无具体数目。
同时，殡仪馆以“商业机密”为由，拒绝了记者抄下各类套餐的详细价格的要求。
在“商业机密”套餐中，基本丧葬涵括的同种服务不同档位竟有几百上千块钱的差别。以穿洗为例，1万元的收费套餐为760元，8万元的收费为2800元。
和市场价相比，“机密”套餐里的各项价格更是明显偏高。3万元套餐价目表里香烛收费高达2000元，以记者调查到的市场批发价折算，每名死者从进入灵堂到入土，竟需要烧掉600多斤普通纸钱，或300多斤蜡烛，或2000把香。按一两烛能燃烧二十分钟计算，这些蜡烛，又足足可烧25天。
如果石大头选择了3万元中端价位里的餐饮套餐，三天花费为8400元。
第三站 墓地
经过护工、“丧葬一条龙”已经殡仪馆后，石大头进入陵园墓地。
▲“捆绑”的墓地=40000元
“居者有其屋”是生者的福利，“死者有其墓”是死者的尊严，丧葬用品中最大的商品一般就是墓地了。然而在贵阳，若按平方计算，各公墓的价格已经直逼或远超商品房价了。
根据凤凰山公墓，白云公墓及宝福山公墓三家的报价来看，选择一款中端墓穴，加上管理费需花费4万元左右。
在贵阳一家“老品牌”公墓，墓地的价格从4000元到50万元不等，除开叫价10万元1平米的豪华型墓地，其余的墓地仅仅是一个造价不算太高的水泥坑。
记者以购买墓地为名，在导购人员小李的带领下实地选购墓地。小李告诉记者，位置好（指朝向及风水）的墓地便宜的都已经售完，现在要好点的可都在4万元以上了。
虽然在记者看来，那些紧紧挨在一起，占地面积不足两个平方的墓地都没有多大区别，但实际的情况是，相比位置高出一米的墓地就会比其他高出近万元的价格。记者不解，问，为何一米的距离价格悬殊如此，可有依据。小李思考了一下说：“就像活人买房一样，楼层越高就越贵呗。”
提及管理费的收取，小李介绍说要看买什么价位的墓地，一般一期收取墓地本身价格的百分之十，20年为一期。“也像活人买房，步梯房、电梯房、别墅所交的物管费都不同，墓地的价格越高，管理费就越多。”小李说。
在该公墓，墓地价格包含了诸如立花岗石碑、刻字、刻像和前20年的管理费。记者询问，若将花岗石改为其他石材能否便宜些。“我们有规定，这些服务项目是不能自选的，必须按套餐价一起付清。”小李说。
若死者家属对墓体不满意，只能选择改建。在该公墓的改建费用清单上，最便宜的拜台改建费用需5000元，若要选择其他石材改建，最便宜的石材也要18000元。
之后小李带领记者观看了不同档次的墓地，经计算，均价2.4万元1平米，远超贵阳市商品房价格。若是购买以平方计算的豪华型墓地，死者家属还必须接受公墓给出的3平米捆绑“公摊面积”。
2011年底，市民袁丽萍就想为其父在公墓购买一处墓地，但至今迟迟未能决定，高昂的价格使其望而生怯：“买便宜的觉得对不起老人，贵的又买不起，但不管怎样，总得要买，现在已经是房奴了，我不想再当‘墓奴’。”
本报记者 吴再忠 申欣 白洋
制图 徐其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