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北京许多墓地的上涨幅度超过房价涨幅。事实上,在人口密度远远高于北京的发达国家大都市,并没有出现如此惊人的天价墓地。
不止墓地一项,殡葬业诸多环节中的高利润,令人咋舌。
殡葬行业内存在垄断,墓地供地不足且存在城乡双轨制,以及管理部门“既当裁判员,也当运动员”,都是天价墓地频现的诱因。
但即便墓地贵过房价,一样有市场需求,背后则是部分人“薄生厚死”陈腐观念作祟—生前舍不得为老人花钱,却在乎过世后的奢侈和虚荣。一个耐人寻味的追问是:对于晚辈而言,为何不能把用在购置墓地上的一掷千金,让老人的晚年过得更舒适?
对于土地资源稀缺的都市而言,移风易俗,普及壁葬等绿色殡葬,尤为急迫。
日前,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的门口,一块告示牌上敬告前来办理骨灰存放的亲属,暂时拒绝接收存放逝者骨灰。公墓紧缺问题再度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在北京,作为人生的“最后一站”的公墓市场现状如何?又是谁在推动着墓地价格一路飞涨?
墓地热树葬冷
位于丰台区的思亲园陵园,据称是“距市区最近、最便捷”的陵园。乘坐地铁房山线到大葆台站后,地铁站周围的冷寂、道路边飞扬起的施工尘土,都让人蓦地感觉一股远离城市的荒凉扑面而至。
“起价39600元,这个价格在北京市算便宜的。”思亲园工作人员对记者说。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记者在该园西北方位的墙根边看到,两排还未刻上碑文的墓碑已经立好,数量非常有限。
北京市民政局殡葬管理处处长王琦坦言,从长远来看,北京确实存在墓地资源紧张的问题。《中国殡葬事业发展报告(2012-2013)》也指出,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加速、城市死亡人数逐年增加,城市公墓需求日趋紧张。
“2010年前后就已经饱和。以后就算有,也会很少,并且只能见缝插针地建。”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区的八宝山人民公墓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
在海淀区,西静园公墓工作人员称,该地的墓地售卖已经停了好几年;而万安公墓在今年6月份已暂停出售,当时的价格为78000元;位于西山风景区的金山陵园88000元的墓地也只剩10多个,而下一批会涨10000元;离市区超过30公里的温泉墓园则称还有起价为72000元的墓地,但依旧火爆。
“如果实在承受不起,还可以选择骨灰海撒或者树葬和壁葬。”一位销售中介人士说。
让骨灰随海而行,这无疑比传统墓葬更节约土地资源。目前,发放骨灰撒海补贴也已成为北京市民政局一项惠民便民的新政。
虽然价格低廉,但以海撒为代表的生态葬式却遭冷遇。北京市民政局发布的数据称,2012年北京市各种生态葬式还不足骨灰安葬总量的10%。
在思亲园,记者看到植树葬位于西南方位的不规则角落里,弧形花坛里种植着一簇簇侧柏,树高不足1米。植树葬均价未过万元,陵园的经营者似乎也并不着急开发。“墓地价这么贵,根本没法儿做。”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双轨下的经营乱象
作为殡葬改革的一个缩影,公墓大量涌现的历史,要追溯起来还是在上个世纪晚期。
根据1985年出台的《关于殡葬管理的暂行规定》,在全国范围内划定火葬区和土葬改革区。人口稀少、偏僻山区,交通不方便的地区才能实行土葬、建设公墓。
业内人士也指出,火葬后的骨灰最好是放置在骨灰瓮中,再埋于土中、撒于水中或空中。然而,几千年“入土为安”的观念,还是极大地刺激了国人对现代公墓的需求。
“生态葬式不能再取出、并且可降解,还是传统的墓地更好。”在几番问询后,数家陵园的业务员均给出了相似的建议。大多数陵园会不约而同提起的则是公墓的“真材实料”与“假冒伪劣”之分,“可以上网查一下,我们在33家合法经营性公墓名单里。”长安园骨灰林的工作人员说。
民政部在1992年发布的《公墓管理暂行办法》中,将公墓分成两类,一种是经营性公墓,是为城镇居民提供骨灰或遗体安葬实行有偿服务的公共墓地,属于第三产业。另外一种则是公益性公墓。据规定,公益性公墓是为当地农村村民提供遗体或骨灰安葬服务的公共墓地,可以说是在农村推广火葬的产物。
目前,北京市的合法公墓共有104处。其中北京市民政局审批的经营性公墓有33处,其中,市属16家、各区县17家;各区县民政部门审批的公益性公墓有24处,乡镇自建公益性灵堂47处。
建立经营性公墓,须由建墓单位向县级民政部门提出申请,经同级人民政府审核同意,报省、自治区、直辖市民政厅(局)批准;建墓单位还需持批准文件,向当地工商行政管理部门领取营业执照,方可正式营业。相比之下,建立公益性公墓的程序相对来说就更简单了,只须由村民委员会提出申请,报县级民政部门批准。
然而,随着改革的推进,以往由政府管理的殡葬事务逐步“交给了市场”。面对丰厚的利润,双轨制下乱象随之愈演愈烈。
“现在很多公益性公墓与经营性公墓是一样的,经营活动一个都没有少。”中介人士向记者透露。同样是在丰台区,距六环出口1公里玉叶陵园在售墓型起价为22800元,与思亲园的39600元和太子峪陵园49800元相比低太多。相比于其他对“身份问题”讳莫如深的公益性公墓,玉叶陵园则在官网上坦陈了公益性身份。
《殡葬管理条例》的第二十一条明确规定,公益性公墓的管理者不得利用公益性公墓从事经营活动。中国殡葬协会副会长王宏阶也曾表示:“公益性墓地是本村、本镇居民,或者村民的一种福利,主要是解决我们村民,或者镇民逝后的安葬,公益性是免费或者按成本收费的,是有非常严格的限制的。”
但是,公益性公墓违规从事与城镇居民相关的经营活动,已经是行业内的普遍现象。然而,对许多民众来说,性质问题或许并不是特别惹眼,价格才是实实在在的衡量标准。
“买一个伪劣产品,放心吗?说不定以后会拆,去哪儿能诉苦?”思亲园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价格飞涨超楼市
2013年4月,太子峪陵园的最低墓价为45800元,而现在则是49800元,价格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猛涨了4000元。
“卖完这一批39600元的,下一批的价格肯定会比这贵”,“卖72000元的,下一批可能有60000元左右的墓穴,但是一般都会更贵,现在都还不确定,要等下一批开发了才知道”,“现在暂时没有墓地,明年四、五月再打电话来问,价格会更贵……”
在所有的咨询中,记者都被墓地销售人员反复地“灌输”公墓开发、售卖的理念:“卖完再开发,开发必涨价。”
记者在思亲园也看到,西北沿河道的方位还留着占地面积不大的一片土地,墓穴已经建好,但是墓碑还未立起。而在靠近陵园中心的区域,一大片完整的裸露的黄土地仍空荡荡地留着。
已开发土地的收入已经被开发商尽数收入囊中,而空空如也的未开发土地更预示着未来的巨大获益。“墓地开发就是这样。实时开发,很多成本都没办法估算。谁也不知道下一片土地将什么时候开发。”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在公墓行业内部,似乎也不谋而合地达成了“卖完一批、开发一批”的约定,难逃囤积居奇谋求暴利之嫌。
“故意地囤积资源可能也谈不上,但是土地资源是有限的。墓地的周期只有20年,如果一次性开发完了,以后怎么办?况且,成本隔一年就会变一个样。地卖完了,能获得收益的只剩下管理费用。但相比于管理支出费用,这毕竟是杯水车薪。”一位墓地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在许多土葬文化同样浓郁的亚洲大都市,墓地枯竭都已经成为管理者的案头难题。推广壁葬等节约土地的安葬方式,试验树葬等绿色殡葬方式,并对困难群体在殡葬问题上实行一定的保障救济,正在成为这些都市破解墓地问题的方法。而简约化的安葬方式,通过政府的有效宣传,正在得到更多人的认同。以日本东京都为例,今年8月底报名参加树葬者是去年的10倍。
而在我国,惠民殡葬服务体系正在建设中,“其实,有很多墓地,用来存放骨灰盒的壁葬墙,远远没有放满。”在北京市昌平区的一家陵园,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但是,为了获利,墓地销售人员不会向市民推介这种安葬方式。”缺乏社会责任、唯利是图的营销与许多人传统思维中的“厚死薄生”结合,共同构筑了天价墓地这个病态市场。
专家建议,在改善殡葬供地结构,打破管理垄断,加强行业管理的同时,政府更应着力于改变旧时的殡葬理念,并在完善法治的前提下,建立一个新型墓地开发制度体系,为绿色殡葬廓清航道,方为根本解决问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