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卫生院的一名药剂制剂员。1978年,我离开卫生院调到安乡县民政系统,在火葬场当起了火化工。没曾想,这一干就是36年。
入行 常常梦见烧遗体
1978年前,我在安乡县安康乡北河口卫生院工作,是一位药剂制剂员。这年,殡葬制度改革,县里的火葬场招殡葬工。当时在卫生院住院的一位长者见我干事利落,便问我愿不愿意去。他说,这是个特殊行业,干到45岁就可以退休。我一听也没多想,就答应了。那一年我20岁,和我一同进场的,还有9个人。
1978年之前,常德地区所辖县没有火葬场,老百姓过世后都是土葬。在我的记忆中,当年常德地区在安乡、澧县、汉寿建了三个火葬场。因为没经验,当时的火葬场是我们从北京、上海等地参观回来后自己学着修建的。那座我们自己摸索着修的焚尸炉一用就是26年,直到2004年才更换。
火葬场修好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送逝者过来,直到1980年,我和同事才进行了第一具遗体的火化。过世的是安乡造纸厂的一位80多岁的老人。我记得特别清楚,接过遗体时,我和同事吓得手一直发抖。当时抬遗体是没有担架的,我和3位同事硬着头皮把用白布裹着的遗体送进了焚尸炉。火化时,我们几个人麻着胆子笔直站在焚尸炉边观察。都是20多岁的小伙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觉得反胃、不舒服,想吐。我们一直忍着,忍着,终于有位同事憋不住跑出去吐得一塌糊涂。因为是第一具火化的遗体,焚尸炉要预热,整个火化过程花了两个多小时。遗体火化完毕后,我们将逝者的骨灰清扫出来,包好交给他的亲属。
那天中午吃饭,我们谁都没动筷子,脑子里全是焚尸炉里的场面。当天晚餐,领导特别交代食堂别上荤菜,免得大家又反胃,可我们连素菜也吃不下。晚上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具尸体,背后直冒冷汗。大家都睡不着,就爬起来凑在一起聊天、打牌,一直折腾到天亮才上床眯了会儿。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都没敢吃肉。基本上是每烧一具尸体,就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睡着了吧,梦里要么是炉里的火突然熄灭了,要么是送尸车硬是推不进去,这样的状况大约持续了半年,我们才慢慢适应。
坚守 行行都要有人去做
在那个特别看重“身份”的年代,虽然身为国家职工,也有着不错的收入,但因为干的是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总让人觉得有些晦气,而且在我们老家还流传着做火化的老了以后样子都会变的传说。所以,乡里乡亲没有一个愿意给我介绍女朋友的。
所幸在一次探家时,我被我丈母娘看上了。后来老婆告诉我,她当时其实非常害怕我的工作,后来慢慢想通了才嫁给我,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儿子。
虽然我热爱自己的工作,但遇到了不太熟悉的人,我一般都不说自己在火葬场上班,只说在民政局工作。有一次去朋友家吃饭,尽管是多年的老朋友,但上桌前,对方还是委婉地请我先去洗个手。其实,做我们这行的,基本都不主动和人握手,不给同桌人夹菜,也尽量不参加喜宴和生日宴,主要还是怕别人忌讳,避免尴尬。
要说30多年来没机会离开这个岗位,那也是假话。当年一起招进来的10个人里面,先后调走了好几个。1984年,我也有过一次调离的机会,还是当初介绍我进场的那位老者,他问我愿不愿意到供销系统去。那时候供销系统其实蛮吃香,但后来我还是放弃了,最难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已经习惯了。行行都要有人去做,关键是自己要瞧得起自己。
传承 “父子”殡葬工
30多年的工作中,我见到过各种惨象的遗体,裸尸、腐尸、碎尸……经过我手火化的遗体有数千具,印象最深的是2003年的一场凶杀案中的两名死者:外婆和外孙,在死了一个多星期后才被人发现,两具遗体上都长满了蛆,我们接到遗体时气味非常难闻,而且那些蛆还在不停地往下掉,那场景好恐怖。
其实,与对遗体的恐惧相比,更折磨人的是要经常面对生死离别的场面。我没有亲手送走自己的父母,都是同事代我完成的,我只是提前叮嘱:到时候轻一点、少动一点。
这些年来,在读懂恐惧之余,我更读懂了这份工作。火葬场,是生命的最后驿站,而我们,便算是天堂的守门人。
2002年,儿子退伍后也加入到殡葬工的行列,虽然领导说可以把他调到县劳动部门去工作,但我还是让他留了下来。可能会有人对我这个决定有些费解,但这活也要有人干啊。我今年56岁,再过4年就要退休了,儿子的加入,也算是对我工作的传承吧。
记者手记
去采访火化工段建军之前,我们的内心存有一些不安,毕竟要面对的是这么一个特殊行业,他是否愿意对我们敞开心门?
与其他服务行业不同,他们工作时不能微笑。然而,面对记者,火化工段建军露出了纯净的笑容。采访中,他很少主动提及工作中的苦,只有在记者问起时,才会简单说一点。
对他们的职业,尽管社会上有这样那样的偏见,但像段建军一样,绝大多数火化工的家人都很支持他们的工作。这些年来,与段建军同时招进火葬场的10名火化工中,有6人调离火葬场,2人离岗休息。还有1人调任殡仪馆做行政管理。只有段建军,还一直在坚守。坚守的理由,用他的话说,“最难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已经习惯了。行行都要有人去做,关键是自己要瞧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