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带着我来到火化间,现在已经都下班了,平时闷热的火化间,现在可是冷清得出奇。
七爷对我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估计他很少接这种活儿,不是很缺钱的情况下,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呢?烧了神,出于对神的敬重,我们都提倡家属来取骨或者取骨灰。
火葬取骨,在我们这行,特别是小地方,现在还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七爷戴着手套,略表敬重地捡着骨头,他隔着口罩对我说:“喃生,以后做事情要考虑下前后。我们来这里工作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死去的人重生。”
这七爷,真伟大!我心里想。刚想张嘴回答七爷的问题,可是一张嘴,隔着口罩都感觉到一股气味钻进喉咙,我就闭着嘴使劲摇头。
七爷见状,他心里清楚着呢,知道我是“进气”了。“晓得了吧?活儿真不是这样干的。”七爷继续说。
我有点忍不住了,不是忍不住这股难闻的气味,而是受不了七爷这种大义凛然的气势。我喊:“七爷,你高尚,你不为钱,是我见钱眼开了,好不?”七爷看我不服气,摇摇头,“行,回头跟你讲讲道理。”我俩就认真地捡骨头,仔细地把骨头从脚到头,按顺序摆好,装进“金盎”(装骨土葬的坛子)。和七爷忙活了个把小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半夜做这样的事情,心惊胆战不说,体力也已经是有点透支了。什么叫“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这就是吧?
七爷对我一直没什么好话,我机械地跟着他做完事情,机械地跟着他回宿舍楼。爷儿俩慢悠悠地走在昏暗灯光下的小道上,七爷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走着走着,七爷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不用他示意,因为他已经把这条小道堵住了,我也只好停下来。
七爷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收红包的时候要掂量一下。”我说:“好,好。”
“好什么好。我给你分析一下。”七爷说,“不是七爷我高尚,你看啊,这人,从一出生就离不开钱,死了也是。我们这个城市是小地方,人都不富裕。收红包这个事情我们杜绝不了,因为它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可是所收的红包的大小,我们是可以控制的。第一,这些红包都是要上缴的,我们要给单位创效益,但也要为家属省钱;第二,刚才我说了,这里人都穷。但是我们不能穷,不是我们的口袋不能穷,而是我们的行为,良心不能穷。”七爷说了一通,我还是一知半解,只有点头的份儿。
七爷说:“喃生,等你到我这岁数的时候,你的想法就不会和现在一样了。是啊,我们从事的不是什么神圣的职业,甚至可以说是说不出口的职业,但是真做起这一行来,有时候一家好几代人都是做这个行当。比如你,出生于殡葬世家,现在,从事的还是这行。我就这样了,可我女儿还是要跟着做这行,唉,苦了孩子。”
我就不知道这行有什么不好了,难道真要等到了七爷的年纪才能想出来这行的坏处?“七爷,你女儿呢?怎么我还没见到?”我说。“哦,她这两天休息,出去玩还没回来,明天上班吧。对了,咱爷儿俩工作上最亲近了,你帮我看好她,我发现你宿舍的那个卡卡,就是开车的那个,有点骚扰我女儿的迹象呢。”“呵呵,七爷,年轻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要管活人的事,还要管死人的事,多累。”我说。“你和卡卡住一个房间,你帮我留意一下就是了。”
第二天,那屠夫家属如约取走骨头。谢思从七爷那里知道了我昨天做的事情,我还以为她会见我如见鬼一样,但她待我和往常一样。
谢思和父母一起住,自己带饭吃。正是午饭时候,谢思给我带了一盅炖汤,她对我说:“小李,这几天上班累吧?来,给你补补。我从自家带来的。”
我说:“是什么呀?”
“喝了就知道了。”
我激动地看着谢思,除了我妈还没人给我炖过汤呢,这个干妈级的姐姐对我实在是太照顾了。打开这个爱心盅时,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哐!”盅掉地上了。
谢思恨恨地看着我,说:“好心遭雷劈!不喝也不用这样!”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因为我看到了盅里那些烂肉包着骨头的鸡腿,它们让我想起昨晚我捡的那些瘆人的人骨,条件反射,手一软,就掉了,可是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呢?我发呆了好一会儿。
4那天,我第一次自行接活,七爷不在,去治病了。烧第六炉的时候,家属往我兜里塞了个红包,我一摸,感觉分量不轻。家属说要留骨头拿回去土葬,明天来取。
李喃生 著
武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