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墓园里找一块墓碑,犹如在人群里找寻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两种活动都促使我们采用同一种观察和体验方式: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一个,每一块墓碑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一块。不管是找人还是找墓碑,我们都得在人群中和坟墓间来回穿行,耐心等待,直到发现的那一刻。
墨西哥作家瓦莱里娅·路易塞利在随笔集《假证件》开篇有如此体悟。在威尼斯文学朝圣之旅中,她穿行在圣米凯莱墓园中,经过了斯特拉文斯基、维斯康蒂、庞德的墓碑,寻找才最终抵达偶像布罗茨基的安息地:布罗茨基的墓碑上没有任何肖像。没有这个确定的身份标识,倒也合情合理;光滑、暗淡的灰色碑石才是更可靠的说明——它是诗人无名状态的反映。
墓地不仅是逝者安息的地方,更是一处风景、一种生活。人生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到墓地看看就通了,今天带大家一探世界著名的墓地。
意大利威尼斯 圣米凯莱墓园
圣米凯莱墓园位于意大利威尼斯附近的一座岛屿——圣米凯莱上,这是一座长方形的岛屿,由一道水路和一段城墙与威尼斯城分隔开。就像是一本硬皮封面的巨书:那种坚硬、沉重的词典,里面长眠着如尸骸般逐渐腐烂消解的词语。
和欧洲的许多墓园不同,圣米凯莱墓园并不是那种探访已故文化名人之旅的热门景点。这里有另一些知名人物——约瑟夫·布罗茨基(俄裔美国诗人、诺奖得主)、埃兹拉·庞德(美国诗人)、卢基诺·维斯康蒂(意大利著名电影导演)、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俄罗斯作曲家)、谢尔盖·佳吉列夫(俄罗斯艺术批评家)。
约瑟夫·布罗茨基
约瑟夫·布罗茨基就葬在这样一个地方,面对着那座他总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只想暂留片刻、匆匆而过的城市,这实在有一点讽刺意味。也许他曾经希望自己死后葬在一个远离威尼斯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威尼斯归根到底是一个“B 计划”。
约瑟夫·布罗茨基之墓
布罗茨基曾在一次访谈中吐露说,他想死后被埋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森林里,或者把他的尸体运回他的故土圣彼得堡也不错。其实,围绕一个人的遗愿做猜想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说意愿和生命是两个不可分的东西,那么死亡和偶然也是不可分的。
英国伦敦 海格特墓园
在英国首都伦敦北部,有一条通往山丘的幽静小路,路的尽头东西两侧各有一片掩映在树林中的墓园,这就是伦敦最大的公墓之一——海格特公墓,埋葬着马克思、迈克尔·法拉第、乔治·艾略特、赫伯特·斯宾塞、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等在各领域内声名煊赫的人物。
海格特公墓是19世纪建造的“花园式公墓”,布局富有浪漫主义情调,分东西两个部分。西海格特公墓于1839年建成,包括两个都铎风格的教堂,一个古埃及风格的大道和大门(仿造古埃及著名的国王谷建筑),以及哥特风格的墓穴。东海格特公墓于1854年建成,两年后也投入运营。马克思及其家人墓就在于此。
进入公墓东园,沿斜径前行不远,就能看到一座醒目的、高约3米的花岗岩纪念碑。
在16万多位长眠于此的故人中,马克思是最受敬仰的一位。拜谒马克思墓的人最多,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它的背后,是高大的乔木林,枝繁叶茂,绿树葱茏;它的前面,有一方草坪,如同绿毯,透出盎然生机;它的右方,是一些其他共产党领导人的墓地,牙买加、南非和伊拉克等国共产党领袖都葬于此。纪念碑正面刻有几行镏金大字,上面是《共产党宣言》中的名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下面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结束语:“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马克思去世后第二年的3月16日,六千人手挽着手从伦敦市中心行进到海格特公墓,参加纪念马克思和巴黎公社的游行。
法国巴黎 拉雪兹神父公墓
几乎有一大半的法兰西文明沉睡于此:莫里哀、巴尔扎克、普鲁斯特、萨特、波伏娃……还有许许多多的异邦人:王尔德、肖邦、吉姆·莫里森、杜拉斯……来自异国他乡的游子同样可以拥有稳定的栖息场所,长眠于此。
拉雪兹神父公墓被誉为“杰出的露天丧葬艺术博物馆”,是巴黎市内最大的墓地,面积118英亩。它于1804年开放,至今已经成为满目苍翠的雕塑公园。
这里石碑和雕塑林立,坟墓的设计也各具特色。大多根据所埋葬者生前的职业、性格、喜好等设计出不同的样式,各有各的墓碑风格。
??1682年,耶稣会在巴黎一座小教堂的基础上修建了一栋别墅,这是当时在位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专门赐给忏悔神父拉雪兹的。1804年巴黎市买下了这个地方,将它改建为公墓,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名字由此而来。
拿破仑·波拿巴开设了这个公墓。拿破仑在位时宣布,公墓不得拒绝任何要求来此安葬的人。开设后,由于它离当时的市区比较远,因此很少有人愿意用它。为了改变这个情况,市政府采取了一个大的宣传运动(“名人效应”)——1804年,让·德·拉封丹和莫里哀的遗体在一次盛大仪式中被改葬到拉雪兹神父公墓;1817年,彼得·阿伯拉和爱洛依丝的墓也在盛大仪式中被迁到这里。数年内,公墓的永久墓葬就从十多个增加到了3.3万个。后经过4次扩建,墓园形成了今天的规模。
在拉雪兹,不少人都在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去一座座寻找自己的“心灵的朋友”。我们从中找到了画家安格尔和毕沙罗,音乐家肖邦,作家都德、莫里哀、拉封丹等等。同时我发现,我所拜谒这些人类文化史上巨匠们的墓地,全是出奇的简朴与寻常,又都堆满了鲜花。于是我每每看到一个墓地平平常常却摆着许多鲜花时,便要上前看一看墓碑上的姓名——那一准是曾经卓有贡献的诗人、艺术家、医生、建筑师、科学家、数学家和政治家等等。简朴的墓地与繁盛的花构成多么崇高的境界!
拉雪兹神父墓地也是巴黎人的一种生活。这种生活意味无穷。这生活还将一直延续下去。因为墓地生活永远是人间生话的续曲。——冯骥才
1871年5月28日,巴黎公社的最后147名社员在这里被梯也尔的政府军射杀。(巴黎公社社员墙:献给1871年5月21日至28日牺牲的公社社员。)
巴尔扎克
诗人阿波利奈尔墓碑上刻着:“生活无常但要笑着死去。”
在肖邦墓低矮的墓碑上,有一个怀抱小提琴、沉浸在忧伤中的少女雕像。
美国摇滚巨星“The Doors”主唱吉姆·莫里森
世界上被亲吻最多的男人王尔德:“我们都在阴沟里,但总有人仰望星空”。
王尔德在生前把亲吻看成是爱情的标记,也将它看作危险和死亡的征兆。而王尔德之墓,被视为是浪漫主义的圣地,经常有一些匿名人士在上面留下各种亲吻口红的痕迹。这一仪式始于上世纪90年代,一批王尔德的崇拜者以这种在墓碑上留下亲吻口红痕迹的方式向其致敬。2011年,法国文物保护机构对王尔德墓进行了彻底整修。为了保护墓碑石不再被这些口红污染,王尔德墓的四周从此被一个两米高的玻璃罩笼住……
法国巴黎 先贤祠
先贤祠位于巴黎市中心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从地铁卢森堡站出来便能见到这座宏伟的建筑。它原本是路易十五时代建成的圣日内维吾教堂,为皇室所用。1791年刚一建成,法国便闹起大革命,从此教堂卸下皇家标签改为埋葬“伟人”的墓园。1814年到1830年间,它又归还教会。先贤祠中的艺术装饰非常美观,其穹顶上的大型壁画是名画家安托万·格罗特创作的。1830年的“七月革命”之后,绘画的主题改变,先贤祠具有了“纯粹的爱国与民族”特性。
作家余中先参观先贤祠后写道:“正面朝西,为希腊式的多排圆柱的通廊,柱廊上巨大的三角楣上镌刻下了这样的一行文字:‘献给伟人们,祖国感谢你们’,由此奠定了先贤祠的伟人墓堂的性质。大厅内挂着一些巨幅的绘画和浮雕作品,表现一些历史画面,例如查理大帝的加冕、圣德尼的预言、圣女贞德的故事,等等。其中不少是圣女热娜薇也芙的生平事迹。下到深深的底层后,发现那里才是安放伟人遗体的墓室。”
先贤祠埋葬了70多位伟人,有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和政治家,比如伏尔泰、卢梭、雨果、左拉、大仲马、居里夫人等。多数都是去世多年后,通过国家颁布法令才将墓迁入至此。
埋葬至先贤祠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很多出生于法国享誉世界的伟人都未能进入此间。首先得是社会名流,其次要有相当分量。著名的哲学家笛卡儿的迁葬就曾被议院的决议一次否决。
先贤祠正式迎接的伟大“客人”是伏尔泰。1778年7月1日,伏尔泰的遗体,被迁葬到先贤祠。伏尔泰的棺木上写着这样的字样:“诗人,历史学家,哲学家。他拓展了人类的精神。他使人类懂得,精神应该是自由的。”
1794年10月11日,另一个启蒙思想家卢梭的遗体也被迁到这里,与伏尔泰为伴。富有讽刺意味的是,卢梭与伏尔泰既是启蒙运动中的战友,也是彼此攻击、谁都看不起对方的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他们为伴在先贤祠的同一个墓室中待了两个多世纪,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首”。——余中先
俄罗斯莫斯科 新圣女公墓
新圣女公墓是欧洲三大墓园之一,位于莫斯科的西南部,始建于16世纪。1898年被划定为公墓。1930年,莫斯科开始大规模的城市改造,散落在各处的名人墓都迁址于此,现在这座墓园安葬着2.6万多个俄罗斯各个历史时期名人的尸骨。例如著名文学家普希金,作家果戈里、契诃夫、马雅可夫斯基、法捷耶夫,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戏剧理论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舞蹈家乌兰诺娃,画家列维坦,科学家图波列夫、瓦维洛夫,政治家米高扬、波德戈尔内等等。在俄罗斯人的心中,新圣女公墓不是告别生命的地方,而是重新解读生命、净化灵魂的教堂。
诗人徐志摩曾到访此地拜见他心爱的作家契诃夫,在《欧游漫记》中写道:
我们摸索了半天,不曾寻着契诃夫;我的朋友上那边问去了,我在一个转角站等着,那时候忽的眼前一亮(那天本是阴沉),夕阳也不知从哪边过来,正照着金项与红塔,打成一片不可信的辉煌;你们没见过大金顶的不易想像它回光的力量,平常玻璃窗上的反光已够你耀眼的,何况偌大一个纯金的圆穹,我不由得不感谢那建筑家的高见,我看了西游记、封神传渴慕的金光神霞,到这里见着了!更有那秀挺的绯红的高塔也在这俄顷间变成了粲花摇曳的长虹,仿佛脱离了地面,将次凌空飞去。
契诃夫的墓上(他父亲与他并肩)只是一块瓷青色的石碑,刻着他的名字与生死的年分,有铁栏围着,栏内半化的雪里有几瓣小青叶,旁边树上吊下去的,在那里微微的转动。
我独自倚着铁栏,沉思契诃夫今天要是在着他不知怎样;他是最爱“幽默”,自己也是最有谐趣的一位先生。他的太太告诉我们他临死的时候还要她讲笑话给他听,有幽默的人是不易做感情的奴隶的。但今天俄国的情形,今天世界的情形,他要是看了还能笑否,还能拿着他的灵活的笔继续写他灵活的小说否?……